星期二, 12月 01, 2015

定向小故事 - 幻影

首先要聲明,這個是徹頭徹尾的虛構故事,我並沒這樣的確幸。而我亦知道這個故事是徹底「離地(outdated)」的,因為現今已是DSE世代,只是我實在創作不到自己完全沒有經歷過的事,與其虛擬一個錯漏百出的故事,倒不如把場景設到我熟悉的時代。我想,只要是好故事,不管背景如何,是不應擔憂沒有知音共鳴的(自吹自擂mode)。


經歷過八十年代會考的,相信會認同這是人生第一個大限,因為當時預科門檻很高,大部份學生都會被淘汰,成為被社會奴役的一份子。於是,在會考後在放榜前舉行的謝師宴,對不少中學生(或社會大學準新生)來說,堪稱是非正式的成人禮。

但是這個聚會,張傑身邊最死黨的同學仔們都選擇缺席了,畢竟大家都是學校的邊緣份子,混混噩噩過了五年(或者六年),對這裡沒太大歸屬感,所以一早已約好宴後在附近的酒吧再聚。本來他也考慮過不出席,不過轉念再想,在他們當中自己成績也算較標青,有些微機會原校升讀中六,最壞情況又可能會原校repeat(重讀),所以還是決定亮一亮相,給師長們留下一個好印象。

不過實在他又不是那麼功利,芸芸師長中,有他尊敬的世史老師何sir,以及中史老師兼班主任Miss Lee,他也想藉此機會向他們作出可能是最後的告別。

無論如何,客觀的事實就是,他因而成了自己班(文科二班)中,出席謝師宴的惟一男生代表。

謝師宴的流程大抵從古至今都相差無幾,除了飲飲食食外,就是班際表演,畢業感言,還有大合照之類的活動。而這裡謝師宴的一大傳統,就是參與者已有成為成年的自覺(或錯覺),所以出席時亦會刻意打扮一番,雖說衣著只能是「荷里活」貨色(他自己也只是用了暑期工的薪水,在女人街買了一件白裇衫和一條西褲,再問哥哥借了一條淨色領帶就赴會),女生亦只是很粗糙的化了妝(因大家也不太熟手),但日常見慣大家純樸的校服look(裝束),今天竟也會叫人眼前一亮。

實在他在校內也有數位心儀對象,不過一來膽小,二來自知條件有限,三來有會考為重這個堂而皇之的藉口,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追求誰,亦沒有要在這裡刻意注意誰。

謝師宴到了尾聲,連當年hit歌(熱門歌曲)「友誼之光」亦已唱完(至今他仍想不通當年為甚麼要選唱此曲,除非搞手是隱喻大家即將會放監),很大部份的同學已離席,他亦準備動身到之後與損友們的約會了。忽然,他看到隔鄰文科一班的余美詩同學,正向著他緩步走過來。

他是認識她的,這位成績出眾,長相甜美又彬彬有禮的鄰班同學兼風紀,只是對方應該不認識自己。(起碼在當年)在通常靚女都不是乖女的殘酷現實下,余美詩已是難得的異數。但問題是她的低調+愛讀書+零新聞,令大部份同學都不會留意到她。作為同樣低調(被迫)的平凡學生,他腦海偶爾會浮現她的身影,只是條件實在過於懸殊,在他心目中,她早已晉身為女神,即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級別。

 「Hello,你就是文科二班那位歷史好勁的『太史公』?」

其實「太史公」這個花名除了因為他歷史科真的很勁外,還有另一層意思,但他並不方便對這位乖同學說得太明白。「是的,不過你還是叫我阿傑好了。想不到你知道我名字,找我有事嗎?」他嘗試以「倔強而不覊」(在紀念冊中他對自己的描述)的態度回答,不過連他自己也察覺這比較似口震。

他盤算著她找他搭訕的理由︰找他請教歷史,這絕對有可能,畢竟他是中五級聞名,單靠中史世史科食胡的「史霸」(但其他科目就完全食蕉),不過他又相信,余美詩兩史科的功力,應該不下於自己,而且會考已經考完,現在問也毫無意義,那麼,還有其他可能嗎?

「沒有事,哈哈,只是想趁謝師宴,找個鄰班男同學閒聊一下而已,我之前也不敢試的。」她在他身邊坐下︰「你可能覺得我們只愛死讀書,不過說真,我並不真心喜歡讀書。我很羨慕你們文科二班的男生,無憂無慮,不像我般只能終日埋首課本和天書。」

「我也不想只顧玩,也很想努力讀書啊,只是不知何故,一拿起書就會忽然人事不省,可能是有書本過敏症。你也知道我們在老師口中是被譽為『野仔』的。」

「想不到你真人挺幽默的。說實話,我承認覺得你們那堆是有點恐怖,我平時也不敢靠近你們的。不過我總覺得你跟他們不同,老師也說過你是頑劣學生之中最乖的一個。在我心目中,你可是文武全才呢。」

這句竟出自女神的口中,話氣還是頗認真的,他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︰文,除了兩史科外,其餘科成績他是一無是處;武,在野外定向界,他承認在自己年齡組別算是鶴立雞群,但這項運動在香港(當時)極為小眾,自己組別中有全港排名的只有六個人,作為冠軍也自豪不起來。

「那有這回事!我只是在普通班(差劣班的美化稱謂),怎能與你們精英班比?哈,不過想不到你也知道我有跑野外定向。」

「當然知啦,其實也有老師誇獎過你呢。」想想也是,他就讀那所地區名校,除了會考和A-Level成績見得人外,並沒有其他突出的賣點,難得有一位運動「健將」,雖說是冷門運動,還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-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罷了。

 「唉,說到老師誇獎,你才是經驗豐富呢。我待在這裡五年,一分操行分也沒有賺過。」

「是嗎?但我會想,在這裡五年,花了太多時間做好學生,可能又會有另一些遺憾。對了,放榜後你有甚麼打算?」

這條問題他今天答了多次,已滾瓜爛熟到了化境︰「如果兩科『史』生生性性,英文又有個D的話,我可能還有機會『求其(隨便)』找間中學收我讀form 6...」

本來接著應該說「你呢?」的,不過想到面前的是余美詩,「五條A」已是師長們對她期望的最低消費,原校上中六完全沒有懸念,真是問來也多餘,所以他硬生生的把這兩個字吞下肚去,繼續自說自話︰「不過如果不似預期,我還是會花一年時間重讀的。其實阿媽話,讀書不成要出來工作,也沒啥大不了,早點出來掙錢幫補家計也是好事。我只是擔心將來要上班的話,就再沒有時間跑野外定向了,所以我想還是保持學生身分比較好。」

「對不起,我完全不懂甚麼是野外定向,不過它竟然令你想到要繼續讀書,我想它應該有它的吸引力,不如你介紹一下給我這個書呆子罷。」

在這個終場前的短短時段,他們暢談了文科一二班的八卦事,暑期工的趣聞,當然花最長時間的,還是那一場濃縮版的定向講堂。雖說只是閒話家常,但他還是渴望時間過得越慢越好,在這裡,他其實開始有點後悔為甚麼中四五不努力發奮?若果能原校升中六,可以與她做兩年同班同學,大抵足夠讓他倆成為很好的朋友,甚至是一對小情侶。

但宴會廳不是以光速飛行,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溜走,最後燈光亦漸漸熄滅,是暫別的時候了。他索盡枯腸,想著應如何作結,他想到,其實還有一次見面的機會。

「想不到文科一班高材生,竟會與我這個文科二班『野仔』談了這麼久,很高興有這個機會。那麼,放榜再見吧。」台詞雖然老套,不過也是事實,他希望還有機會見到她。

「對不起,放榜日你不會見到我了,在會考前,我爸已決定送我到英國升學,明天我就要飛走了。

很高興在臨別前終於認識到你,我等了兩年,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了。這個是送給你的,再見。」她把一個用小熊花紙包好的盒子塞了給他,跟著就走出了宴會廳,消失不見了。

他呆了好一陣了,難怪的,心目中的女神,竟在這個最後的機會找他攀談,又是這樣的結局,實在太峰迴路轉了,他一時不知怎樣反應,到他回過神時,醒起要取她的聯絡方法時,她的影子已在他眼前消逝。

他匆匆把盒子收好,再走出去,卻已找不到她的踪影,仿如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。他知道再找也徒然,惟有趕赴酒吧的第二round,把謝師宴的情況報告給這班缺席者,至於與她傾談的一段,他本來很想與大家分享,很想大家為他分析,但他認為這班禽獸不會為他分擔,只會把他當作笑柄,所以最後還是忍口不說了。

深宵返到家中,他拆開這盒小禮物,原來是一個拇指式指南針,是他夢寐以求的定向專用款式 - 當年他仍是用著最便宜的基板式指南針,只是這是右手配戴的型號,並不適合他使用(慣用右手的運動員應使用左手配戴的型號)。看得出,她是因應他定向跑手的身份而特地準備這份禮物的,雖然礙於她對定向的不了解而買錯了。

他搞不清楚,這份小禮份代表著甚麼?為何她會送這份禮物給他,卻又選擇在分別之時?她是要向他表白,抑或只是在愚弄他?她是要他永遠記著她,還是只是一次偶然或錯誤?他並不是傷心,或者說應是疑惑多於傷心,只是不知何故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。

故事在這裡已經完結。他與余美詩之前並沒任何交集,他根本沒有她的聯絡方法。幾天後,他後悔不已,後悔為甚麼不瘋狂一次,比如找老師問她的地址(雖說他亦沒有任何老師的聯絡方法),或者去機場等她一整天。但其實,他並沒有餘暇再想這個,因為人生第一個大限已迫在眉睫。

之後,真的一如所料,他未能在原校直升,但兩科歷史的尚算不俗的成績,足夠讓他轉校升讀中六。再經歷幾十年,他由一位學生,變成上班族,變成別位女孩的丈夫,變成兩個孩子的父親。但在這一段時間,他仍未、也無意再弄清楚整件事,他惟一知道的,是這位女神已不可能再在他生命中重現。他想,假若有天最終真的能與她重遇,他大抵也會裝著不認識她,他寧願藏著的秘密是個美麗誤會,也不願讓它暴露在現實中被迅速氧化。

至於那個指南針,那個盒子,以至那張小熊花紙,他沒有再觸踫,卻還是一直保留著,是要讓自己記著,這並不是一場幻象,而是曾切切實實發生過。只是,每當電台播著那首麟伯的經典之作,他仍會疑惑,一切是不是只是大戲一場。

怎去開始解釋這段情,
寫一首關於妳的詩,
胡言亂語  心思交瘁,
仍未帶出合意字,
假若可接觸鏡中影像,
也許一切可以留得住...


(後註︰我明白,我清楚,在八十年代,香港根本買不到拇指式指南針,更遑論是極少人用的右手配戴型號,只是,我覺得即使一篇虛構故事,也應該有它的教育意思,所以,請饒恕我對劇情作出一些看似突兀的修改,謝過謝過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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