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, 9月 09, 2016

定向小故事 - 煙霞

事先帶頭盔:
1. 小弟的確說過暫不把定向小故事刊登在此。只是轉念一想,拙作「愛玩。定向。全攻略」在小弟努力經營(脂肪)下,應該在未來兩年都不會面世,換言之把「定向小故事」結集成書,也不會在可見將來成事。為免我忽然柏金遜症發作而把所有記憶遺失,所以請容我把她放在這裡。不喜歡看的,不看就成了。
2. 亦請不要質疑小弟有關警方處理案件安排的描寫,因為我在這方面毫無經驗,所有都是「老作」。當然有關Wilson的一切,也全是我的臆想,畢竟我從沒如此幸運,認識過一個真的有錢仔。
3. 小弟絕不鼓吹自殺行為。

 電話響起,她急忙的去聽。

「你好,請問是否許慧貞小姐。」一把陌生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邊傳來。

「是的。」

「請問你是否認識程啟心先生?」

「...是的,怎樣了?」她遲疑了一會,因為她不肯定Wilson是否這個名字。

「對不起,忘了自我介紹,我是西區警署的黃國昌督察,很抱歉的告訴你,程先生在今晚約十一時,已經不幸去世,原因是從住所墮下...」

她呆若木雞,時間對她而言仿如已停止。黃督察對此大概亦經驗豐富,所以沒間斷的繼續說下去。

「...我們從程先生的遺物中找到你的聯絡方法,由於希望能澄清一些事實,所以我們邀請許小姐來我們這裡,錄取一份口供。而程先生亦提及有東西要交給許小姐,我們遵照他家人的意願,屆時會把它直接交給你...

其實這些她只接收到十分之一,這一天以來發生的事,已超逾她的承受能力十倍。

「...警車很快就會過來接你,請問你的住址是否尖沙咀....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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怎樣與他相識的呢?她已經記不起。

多年前,中學畢業時,她進了這間大公司,擔任一根小螺絲釘。每天準時上班,準時下班(加班後),幹著一些她不明所以的東西,拿著不多也不少的薪水。下班後返回家,與父母一起吃晚飯,聽歌看書上網睡覺,十年如一天。

她只記得,是在某一個夏季,在辦公室內與他相遇的。當年他像不少高層的「皇親國戚」子弟,在暑假到這裡做intern。在公司每年都見到這些景象,不會泛起她心內的漣漪。他們只是到此一遊,賺錢買花戴,連候鳥也不如,季節一過,就永不再復返。大家根本處於不同位置,她壓根兒沒想過木訥又平庸的自己,會與這些天之驕子有任何瓜葛。

他湊巧被分配在她的部門,偶爾也會閒聊數句,他甚至會主動找她攀談一下,已算是接觸得較多了,但她也不會為意。但想不到的是,在離開後,他竟仍維持與她聯絡。她記得第一次,他不知從那個高層手中,拿到她的電話,他致電給她,約會她到尖沙咀某高級酒店的餐廳,享用了她不曾想過的星期日下午茶。

他彬彬有禮又不拘束,她也說不出是甚麼感覺,總言而之,在一起,他們很自然地就一見如故。於是,這變成固定的約會,每逢星期天,他倆總會在這間餐廳這張桌子,吃著同一款下午茶,談論著定向這項冷門運動。他仿佛有魔力般,讓她從來沒有失約過,縱然他每次總像灰姑娘般,準時地來,準時地走,從不逾越一步。


她不清楚這算是甚麼關係,只知道這樣的情況已維持多年。每一次,他總是氣喘喘的,有時甚至滿臉泥濘地現身,與她訴說在比賽中遇到有趣的事,他如何在熟悉的地方迷途,又如何驚險地後發先至,用自己的機智和路線選擇,把體力超卓的對手擊敗。而她,則只會靜靜地聆聽,她心知自己平凡的故事,不會引起他的興趣。何況,他也不介意她的沉默,當沒有話題時,他只會安靜地望著她十分鐘,然後說︰「你吃東西的樣子很有趣。」


她大概是全香港不玩定向的人口中,最了解這項運動的一個,雖然她不覺得這個榮譽有甚麼意義。


她心知肚明,自己和他不會有其他交集,他是真正的富家子,家住半山,名車成籮,家族生意消息會出現在報章財經版,甚至他兄弟的緋聞對象,也不會是她這種級數,而起碼是模或者薄有名氣的女藝人。


但她也清楚,自己的內心已為他預留了一個位置,剩下的空間不足以再容納多一個男朋友。她知道隔鄰部門的Philips大概是想追求她。事實上,Philips約會過她數次,她也有試過應約,但只要有他的影子在,她總無法投入另一邊。

她想,總有一天這些會結束,比如他會把結婚請柬交給她,或者把最後一個女友介紹給她認識。否則,她大概會瘋掉的。


這個星期天,也是一如過往,她已忘記是第幾次約會了。只是他的樣子,看來是少見的憔悴。

「你今天的賽程很長辛苦的嗎?」

「 妳也很清楚的,在定向中,長度並不是與難度掛勾的。不過某程度妳也沒說錯,今天對我來說,的確是辛苦了些。」他笑著回答,但不知何故,她覺得他的倦容蓋過了笑容,語氣中仿如有些不耐煩。認識他太久了,她總能從眉頭眼額中看到些甚麼。

他是否已厭倦了這樣呢?她忖度著。她成績不好,但也明白色衰愛弛這成語的意思(雖說她亦知自己根本沒有色)。忽然,她不知哪裡來了勇氣,要和他有個了斷。

「 Wilson,你覺得.....我們其實是怎樣?」

她已有心理準備,這句說話,很有機會對這段關係,作出致命一擊。

但他似乎聽不到,低著頭,好像是累極睡著了。她驚覺,之前儲起的勇氣竟消失無蹤,剩下的只有恐懼。她轉而祈求他聽不到這句話,在這一刻她還未準備好失去他。

過了大概是她人生最難捱的一分鐘,他終於抬起頭,再次笑著對她說︰

「對不起,竟然睡著了,我今天狀態真的不佳。對了,已和妳分享了定向這麼多年,但一直未有和妳到過實地。不如今天和妳一起,去看看今天我比賽的地方好嗎?」

「你不是很累嗎?」

「出到野外吹吹風,我自然會精神起來的。」

他很快結了帳,領她到他的Tesla跑車,這是她第一趟坐上這輛車,她想,正如這輛車,她可能只是他的一小部份。他生活的多姿多采,是她難以想像的。她的世界就單純多了,雖說她也搞不清這是不幸還是幸運。

「放心,我不會帶妳去偏僻的地方把妳賣掉的,只會去些路邊的控制點。」

車子很快到了目的地,比賽結束了多時,山上已沒有賽員。他倆沿著小徑走了五分鐘,他指著遠方的一個位置說︰

「我早上有個賽段,就是由那邊,一直沿直線越野到這裡。」跟著他指向另一邊,「再攀上這個小丘,才到達我的控制點。」

她望望地圖,問︰「為甚麼你不選全部沿小徑跑呢?」

「這樣路線會很長,如果只跑不閱圖我一定輸給其他對手的。」他以專家口吻回答。「但你也說得對,我就是給這條自己選的路線害慘了。在中間我走錯了方向,到另一個相似的位置,結果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控制點。」

「這是你之前常說的『平行錯誤』嗎?」

「接近吧。何況妳看,在今天這麼大霧的情況,五米外也看不到marker(標誌旗)。我一直在找,以為在對的地方,但最後才發現,原來自己是天下間最傻的人。」

「你會因為這樣不高興嗎?」

「當然會啦。不過轉念再想,這個錯誤也是自己自找的。我想,自選錯誤,可能還是比被迫正確強一點。」

「是嗎?你說的一向很高深,我大概一世也不會理解。」

「但你起碼也該明白,定向是選擇的遊戲罷?好吧,我們今天到此為止了。」

在大霧中,她感到害怕,只有緊貼著他走回去。他還是如過往般親切,但今天卻又隱含著濃濃的鬱悶,她頭一次感到與他是如此接近,但又是如此的疏離。

回到車上,他很紳士的載她回家,到達她的家樓下。臨離別時,她也不知如何與他告別,只有說︰「今天的你,好像與一向不同。」

「慧貞,你說得對,這真的是特別的日子。」他轉回車上,忽然彈出這一句︰「對不起,從今刻起,我們不要再見面了。」

雖說她之前曾想過迫他表態,但這突如其來的告白,還是讓她措手不及。待懂得回頭之時,她已見到他的Tesla跑車正在絕塵而去。

「為甚麼...」

她並不傷心,畢竟在車裡,她看到一條肯定不屬他倆的絲巾,早有心理準備。只是她不懂,為甚麼他要以這個最傷害她的方式跟她告別。她眼淚沒流一滴,如常返家吃飯,入房聽歌上網,正常得連父母也看不出有任何異樣,只有她知道,自己此刻如行屍走肉無異。

但不旋踵,她就收到這通電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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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宵從警署走出來,她內心仍是一片空白,手上則拿著一個信封。

Wilson墮樓前,已傳了訊息給家人,加上他留下數封遺書,警方認為他自殺的機會很大。這次與她的會面,某程度也是要確認這點,當然,另一個因由,是其中一封遺書是給她的。

她最後決定不打開這封信。那麼,Wilson在她心中仍是長存的,這個故事將能延續下去。橫豎,她已無法再接納另一半,這一半已永遠被他佔據。

實在,這亦是他想實現的最後卑微願望。


只有在定向,我在可自由選擇方向。

只有與妳在一起,我才能做回我自己。


除此以外,我人生所有東西,在出生時已經註定。我只有一個正確的前進方向。

但若果沿這個正確的方向,我將會永遠失去妳。

所以,請原諒我這次自作主張,選擇了錯的路線。